流波

你要爱你不诚直的邻人/用你同样扭曲的心

【诸葛亮中心】后会有期

完全照着王菲唱的那个《爱不可及》的歌词写的。推荐一下,很诡异很好听的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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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.

后会有期在一般情况下是个让人感到安慰的词,虽然这安慰类似敷衍。世事往往是一转身,长袖一揖,便从此山水高绝。不过人们想到今后长路漫漫,一切未定之事便仿佛真有了无限契机似的;至于明日大多是今日的重现,而且往往每况愈下,则是不亲身体验便难以逆料的结局。这话从一个将死之人口中听到,诸葛亮感到的毛骨悚然多于费解——虽然他十分确定刘备并无恶意。

“后会有期。”诸葛亮不很明白地点着头,伤感的重复道。彼时他想,病榻上的君王一定是糊涂了,以至说出这样不妥而可笑的话。后会有期又怎么样呢?即使真有魂魄一事,若干年后再见面也必定乏善可陈——那时他们都已被共同的梦想抛弃,再没有可继续的话题了。这无疑更加令人伤感。

大殿里静悄悄的。刘备有气无力地躺在塌上,觉得仿佛站起身便能撞到低矮的顶壁;当然这并不真是顶壁的问题,是殿里太寂落太空阔了。紫槛朱窗削减了暮春时节的溶溶光晕,也一并隔绝了莺声燕语。草味花香透隙而入,行不到一半也消弥于寒冷的铜锡烟雾里。

“朕很想出去走走。”刘备盯着帐顶的暗红色流苏,顿了顿,“……真想出去走走啊。”

“……主公观景何须外走,这天下都会是主公的。”诸葛亮低着头静静地道。

刘备无声的笑笑,伸出手艰难握住那人凉凉的指尖,巨大的苦涩与悔意陡然翻涌着灭顶,并不是为着自己。

时令进入四月,即使是阴冷潮湿的白帝,也暖的让人心底发痒。刘备此时已是偶一闭眼便会昏睡几天的状态了。一日他醒来,窗外阳光灿烂让他想起十六年前,然后便看到了一旁捧着药碗的医官和那人凝望的眼睛。

“唔,有劳太医……”几天没有说话,他的声音明显的喑哑,“……和丞相了。丞相,坐过来,和朕说说话。”

太医有些踌躇地看向诸葛亮。诸葛亮皱皱眉,接过药碗,颔首示意他暂退。

刘备看着他,犹疑不语。

诸葛亮于是坐到塌前。“主公是想到了什么?”

“……那一年,那一年也是这样温暖的阳光呵。”刘备闭上眼睛,“……当年在隆中一席谈,孔明可还记得?”

“……不记得了。”声音低低的。

“备却还记得当年曾说,要一辈子奉先生为师。”

“……亮,不记得了。”

“现在备思忖往事,确是没有做到事事察纳雅言。情势所惑,更遑论常奉孔明为师了。”刘备怔忡道,“然则孔明因此便推说忘记,也未免——咳、咳,未免令人伤心……”

诸葛亮敛眸不语。

“也好,也好。”刘备忽然平静下来,喃喃道:“我竟糊涂了。果真能忘,再好不过了。”

诸葛亮于是浅浅地笑。“……亮从未忘怀主公之言。只是亮若说忘了,主公会不会觉得好过一些。”

刘备茫然地瞪着虚空。

“那也没办法了,很快就没有一辈子了。老实说,孔明啊……备半生坎坷,终成帝业,大败于夷陵而将命绝于此,却没有后悔过。”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是那样艰涩。“然而此生最大的恨事,是遇到了孔明你……只怕备在九泉之下也无法瞑目。”

诸葛亮噎然,双目刺痛而模糊。

后来他终于明白了那句古怪的、不合时宜的告别语。也不知幸或不幸。彼时渭南莽原秋风凄迷,他费力地抬眼看身边那人,很自然的叹几口气,心下闪过自家主公最后不为人知的平生恨事。只是他远比看上去的温润样子倔的多,不肯悟了自己,撇下庶黎。

二.

不可否认的是,自白帝之后,没有山石遮挡的相府总是树欲静而风不止。

有人说它的下一句实在束缚了其可能的隽永意味,倒不如言风欲静而心不息。这话实在很对,心是要人死了才息的;也有没死就几乎息了的,这是已经得道成佛了——也只是几乎而已,佛毕竟还有受人跪拜普度众生之心。有时候不息的心会让自己变得很可怕,比如诸葛亮。有幸陪伴过他青年时期的人,比如马谡,一日看到他恭恭谨谨面容沉静地对御座上那个年轻的面孔三叩九拜,忽然就觉得他终于已经完全忘记“军师”这个只属于记忆的称呼了。而姜维来了以后,对其人的感觉则是他连现在的自己也很少想起,浑身上下仿佛只剩下欲望。关于这一点非议自然很多,当年只是些许弯酸,千百年后便颇有点不可收拾。至于这欲望到底是普遍意义上的好还是坏,倒并不在人们关心范围内;反正半途而废令人不齿,坚执勉力也必须鄙夷——啐一口欲念深重,大家才好安心继续随波逐流载浮载沉。而有时候,心之不息则会让别人感到很可怕,比如同为托孤之臣的李正方就被权力诱惑冲昏了头,宵想自己在庙堂上的站位能达到并最好越过那座千古盛轨里程碑。看起来也不是很难嘛,只有几步之遥呢,他想;并不知这辈子他们之间的距离也只有在殿上才看起来最短了。才德不足妄图一步上位,就像蝼蚁之辈想一天环游地球,只有去趴在地图上找安慰了。庞统法正如若阴魂有知,想必也会数落道:“兄台也没用镜子照照,就进去了。我们到的地方有你到的一半儿,何况又想跑到我们还到不去的地方。”(雪芹公俺借用下您的话哈哈)

于是李严灰头土脸的走了。“后会有期,”回头望了望迷蒙晨雾中绵延一片青意的锦官城,他终于有些明白的想,“只要诸葛亮在,那么,后会有期。”

可惜这次后会无期了。

三.

至少有一点是在变好的。刘备在时,季汉与东吴的关系一直很令人头疼,尤其最后一役双方都十分的不留余地。然而后主时期(实则是诸葛亮当政),两国颇有些蜜里调油的架势。这当然不全是因为诸葛亮多么长袖善舞,实在是两国都不复当年鼎盛。唇齿相依是在有危机感的时候,平日里还是相隔甚远到触不可及。姜维有时揣度这段精心维护的虚假情谊,究竟能持续多久再来一次循环。一日他像往常无数次那样坐在一旁,看丞相沉静而稳健地批阅公文直至深夜,突然就管不住自己的嘴:“丞相以为将来天下之势如何?”

诸葛亮流丽的汉隶不曾稍顿。“非孤所能逆睹。”

“那么即使是丞相,能掌握的也不过是命而非运了。”姜维怅然道。

“伯约难道真以为孤是神仙不成?”诸葛亮终于从一堆竹简中抬起头来看他一眼,揶揄道:“或者伯约也认为,孤的欲望太偏执了?”

姜维不由得笑起来,牙齿泛着年轻而洁白的光。他对他所说的“欲望”自然有着最深刻的了解,就像他了解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。长安或许永远遥不可及,但目前可及的是蜀地的一方安乐。他们的愿望或许孤绝,但不是疯狂的偏执,不是只为了某个人抑或某句迂腐的圣贤话,而是理想,是自己的心,是天下人心。

若干年后当他的魂魄脱离肉体的刹那,并非像人们揣测的那样惨烈,而是感到些许圆满。执着与否值得与否,全在寥落青史里。下一世再见,这壮阔的河山,希望那时四海已是一片清明。

世事后会有期,人间精彩继续。

【完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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